惘然
理查德听见电话另一头翻动书页的声音，拿起了笔，准备写下卡伦唯一一张个人专辑的献礼。
其实他们俩都不怎么在乎专辑献礼，从1969年到1983年，他们专辑的献礼无非是给父母或者其他帮助过他们的人，直到1987年，理查德将他的第一张个专献给了卡伦。
卡伦会把专辑献给谁？理查德觉得应该是给罗蒙斯夫妇吧，毕竟他们是这张专辑的制作人，卡伦甚至还告诉他录制这张专辑是她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，好像他这兄长兼制作人让她饱受折磨。
想起这些事，恼怒不解和悲伤思念就在理查德心里来回翻滚。他一会儿想起卡伦那时的不可理喻，一会儿又在怀念里红了眼睛。
电话那边翻书页的声音突然停了，罗蒙斯夫人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。
“卡朋特先生，我在您妹妹留下的日记里找到了她为这张专辑写下的献礼。”罗蒙斯夫人沉默良久，再开口时不得不压抑着声音里的哽咽。
“全心全意献给……我的哥哥理查德。”
短短一句话让埋藏在岁月深处的秘密重见天日，过往那些最细小的事情都拼接起来，仿佛如迷雾散开，理查德突然就明白了什么。
卡伦的离世割裂了他的人生。他的前半生是繁花缀锦，烈火烹油，还有卡伦和他的兄妹情深。卡伦带走的太多，其中就有他曾经的勃勃雄心，他想起过去十四年里他的所有努力，只觉得可笑至极。
那时候他望着眼前长路漫漫，只能看寒烟漠漠，荒芜一片。几十年的孤寂人生，他太害怕了，他想自己建立家庭，重新感受家庭的温情脉脉。卡伦去世一年多，他就走入了婚姻殿堂，旁人看着只觉得唏嘘，他燕尔新婚，笑语欢声，那个用一生时间陪伴他的人，却终是黄土陇中，女儿命薄。
阴霾散去，他的生活终于平稳安定下来。孩子一个个地出生，父亲成了他最重要的角色，为人兄长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
但是岁月终究没有冲淡他对卡伦的思念，他的遗憾甚至随着年齿渐增愈加深重。他知道他的人生是不完整的，他愈是幸福，就愈能感觉到心空了一块。
卡伦的一生里，他们是爱着彼此的吗？理查德曾经无数次自问这个问题。世人皆称肯定是爱的，他们的爱是血浓于水，是朝夕相处，是心有灵犀，更是思念绵长。理查德也这样说服自己，卡伦的人生虽短，但至少他们是全心全意爱着彼此的，这样想来，也就没有那么遗憾了。
唯有一件事，卡伦在时横亘在他们之间，后来又横亘在他的心头。
许是那件事过于惨痛，他试图刻意地去遗忘，所以那段记忆在他脑海里非常混乱。一片模糊和混乱里，他只记得自己的恐慌和焦虑，记得卡伦说出那句话时自己内心的冰凉，然后记忆就定格在了卡伦万分失望的眼神。
卡伦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，他记得卡伦看他的眼神，明亮而温柔，仿佛将他视为整个世界。好像也是从那时起，卡伦开始倔强起来，他作为兄长的劝告和保护对她而言不再是爱，而是挣脱不开的枷锁。
那件事就如同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牌，开启了卡伦不可挽回的悲剧。后来的时间转得飞快，有一天卡伦把一个男人带到他面前，内心的直觉让他对这个准妹夫产生了反感，当他小心翼翼地向卡伦提出要慎重考虑，卡伦突然怒火中烧，厉声质问他是不是要禁锢她一辈子。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担忧不无道理，卡伦婚后不过几月就回到了他的身边，他们像从前一样去世界各地宣传新作品，只不过这一次两个人常常陷入尴尬的沉默里，在异国风景里相对无言。卡伦的厌食症加重了，她甚至开始变得不可理喻，难以自控地冲着他尖叫哭泣。
他们从前不是这样的，他们从前会一起走在异国的街头，卡伦怕走丢会紧紧挽着他的手臂，看见什么新鲜玩意儿都会指着让他看。他们从前也会拌嘴，他不善言辞总是先沉默的那个，没过多久卡伦就会攀上他的肩膀看他还生不生气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争吵不休，最后都精疲力竭。
再后来，就是世人皆知的结局。
“全心全意献给我的哥哥理查德。”寥寥数语，却解开了他们十数年的误会。卡伦是感激他的。
卡伦是全心全意爱他的。
她理解他的追求，和他灵魂共鸣，赋予他的音乐灵感以生命。又将一生三十余年的时光倾数交付与他，将自己的生命燃烧在他钢琴边的日日夜夜，从懵懂的孩童时代直至生命终点。在她生命燃尽时，她又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留给他，让他平安度过余生。她那么爱他，甚至在离开十多年后，还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对他的爱。
理查德终于明白自己错失了什么，但是太晚了，太晚了……
他望着桌子上的照片，照片里他和卡伦依偎在一起，仿佛永远不会分离，不禁失声痛哭。
他和卡伦从未明言山盟海誓，却也默认会相伴一生，但最终却是卡伦先行一步，徒留他在这世间。
纵然十多年后，最后一丝爱意冲破岁月把他击得溃不成军，也无法挽回曲终人散的结局。
那些回忆终是渐渐消弭，化成了一声惘然叹息。
评论(1)